太皇太后孙氏尚在人世的亲生骨肉，只剩下两人。
一个是在过去，老早就去长沙就藩的襄王。
还有一个，就是大炎王朝过去的长平公主，现在的隆武女皇——池夏雪。
无论是襄王还是池夏雪，他们两人都是孙氏的心头肉。
这样的感觉，在振威皇帝池敬成离世后更甚。
在不涉及到皇权的问题上，“最是无情帝王家”这句话是不成立的。
至少在太皇太后完全退出大炎的政治舞台之后，这个历经四朝的元老就将自己所有的母爱给倾注到了自己剩余的两个骨肉身上。
虽然这份母爱来的太迟，但太皇太后一直在尽可能地弥补。
所以，隆武元年至隆武二年的这段时间里，是太皇太后孙氏这几十年以来最安稳的一段时间。
哪怕她身体不好，也依旧在扮演好一个母亲的角色。
也正因为如此，襄王在被软禁在紫禁城的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因为有太皇太后的陪伴，才没有闹出什么心理疾病。
因为要为太皇太后尽孝的襄王，也彻底断掉了许多的杂念，并分散了他不少的注意力，不至于让他整天对监视加保护他的金吾卫提心吊胆，生怕某一天对方接到要对自己痛下杀手的命令。
太皇太后同样也在担心，隆武女皇所展现出来的政治手腕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而在这一年多以来与池夏雪的接触中，孙氏已经惊讶的发现，自己的女儿颇有要加强中央集权的欲望。
而在中央集权大不如前的情况下，皇帝想要重振中央集权，就势必会与许多的既得利益者作对，甚至是正面开战。
而这个天底下只能有一个皇帝，因此曾经被裹挟成泰昌帝的襄王，很有可能会被池夏雪处死。
但是太皇太后却无法真的做些什么。
一来是她早已退居于慈宁宫中，二来是这个大炎天下终究还是池家的。
因此，与其说孙氏是在与池夏雪发脾气，倒不如是说太皇太后在害怕隆武女皇真的行使皇帝的权力来诛杀襄王。
“母后……”
然而这一次，池夏雪不会再退让了，“九百多年前，永乐大帝也是以藩王入主大统。从太宗皇帝到现在，无不贯彻削藩之策。”
太皇太后一愣，随后说道：“大炎的藩王都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了，皇帝你还想继续再削藩吗？”
池夏雪摇了摇头，“不是朕不念亲情，而是宗室繁衍日多，朝廷终究有一天会支撑不住的。”
她让锦衣卫暗中仔细调查过，结果发现大炎朝的藩王宗室数量多的惊人，而且这类人全部不事生产，日常用度全靠中央政府出资。
所以在大炎朝，被当成猪养的藩王历来是一大隐患。
并不是军事隐患，而是经济隐患。
随着大炎总人口的数量增多，藩王宗室的数量也只会越来越多，只要大炎不亡，他们就会一直像寄生虫一样繁殖下去，直到与那些官僚士绅一道，把大炎朝的最后一点元气吸干，然后和他们祖先所建立的王朝一起陪葬。
所以，池夏雪不想要像襄王这样的藩王成为一个废物，这样只会徒耗国家钱粮，她希望大炎的皇室子弟能够成为有用的人，而不是国家的吸血虫。
“而且不管是谁，只要能镇守麓川，使得东吁和安南不再扰边，都是大功一件。西南有那么多时降时叛的土司，仅麓川一地，思氏就可以聚集大军二三十万人，以能够供养二三十万大军的人口而论，那里足够我大炎半个行省，又令各路土司隶属之。若是麓川平稳，可保西南太平。”
池夏雪的话，让太皇太后一时间陷入沉思之中。
她心中正暗暗权衡这一件事情到底是好是坏。
“而且母后，说句不好听的话，经过申时行的政变，您不会还以为襄王兄留在京师这里，还能够善终吧？”
池夏雪突然转变的话锋让太皇太后一愣，但是很快，她便反应了过来。
很多时候皇帝是不想下杀手的，但是底下那帮“保皇派”的臣子们却不怎么想。
池夏雪此前是在居庸关称帝的，当时在那艘皇家陆行舰上所有的文臣武将，不管是出于保命，自身的利益还是真正对皇室忠心，都在之后乃至现在都成为了一名“保皇派”。
也正是因为手底下有了这些人组成的班子，池夏雪才能在朝堂上与其他势力周旋，而不是仅靠自己就去与全体朝臣正面硬刚。
前世历史上的明朝皇帝有好几个都是“易溶于水”的，池夏雪可不想成为大炎的正德帝或者天启帝。
可问题在于，“保皇派”的确是站在隆武女皇这边的，但是那位被软禁在紫禁城的襄王，就被大部分“保皇派”官员视为潜在的威胁。
不止一次两次，有官员上奏给池夏雪——襄王，不能留！
不管是对于池夏雪巩固皇权，还是出于那些人自身的利益，他们都不希望襄王还活着。
池夏雪虽然做足了表面功课，一直压着这些奏章，但实际上，内心还是很高兴的，至少证明有不少“保皇派”是真心站在自己这边的。
尽管这批人当中的不少是出于利益的考虑，但也足够了，池夏雪也没指望所有人都能对她尽到应有的忠诚。
而这些方面的事情，孙氏岂能不知？
她只是不希望，一切真的走到那种无法挽回的地步。
“离开京师，前往麓川，堵住那些人的嘴，对于襄王兄来说，已是最好的结局，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池夏雪又说道。
孙氏此时已不再怀疑池夏雪的用心，倒不是太皇太后多相信池夏雪，她至少已经确定池夏雪没有故意要将襄王至于死地的想法。
她从北方的京师再到南疆麓川的距离上，很明显的感受到了大炎中枢对麓川一带的鞭长莫及。
也正因为距离太过遥远，襄王到了麓川之后，只要忠于朝廷，朝廷对襄王的支持也会源源不断。
但是作为一个母亲，她更希望的是自己的孩子能够平平安安，而不是在环境恶劣的地方建功立业。
大炎的滇南和滇西是什么情况，太皇太后早有耳闻，襄王若是去了麓川，不适应当地气候和环境会怎么样？
种种想法，让太皇太后不能下定决心。
……
……
池夏雪坐在乾清宫里的御案前，富丽堂皇的乾清宫却依旧无法吸引隆武女皇的注意力。
太皇太后终于松口了。并且在那之后主动去找襄王，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对方，池夏雪把时间交给了那对母子，后者相互在慈宁宫内长谈了一个晚上，具体内容不详。
池夏雪暂时将注意力从那里抽回，眼下她还有两件事情需要处理。
早在一年多前她继位之后，池夏雪就将一部分锦衣卫密探派到了西晋行省。
炎国本土有八大晋商，他们最早起家的时间，甚至可以追溯到炎初。
因而八大晋商的发展史，几乎与大炎朝的国祚持平。
而根据户部的可靠消息，全国排名前16位的大财团都集中在西晋行省，而晋商则稳居全国商帮之首，称雄商界五百余年。
他们所拥有的财力和人脉，就是龙门都只能在晋商面前黯然失色。
而在晋商这个显赫群体中，晋商八大家赫赫有名。
但如果只是这样，还不至于让隆武女皇盯上晋商。
虽然这些财团的实力累积在一起是一股相当可怕的存在，但是大炎可不是池夏雪前世的那个大韩民国，被财团实际掌控着国家。
“陛下，范永斗麾下的范家商队已经搭乘商用陆行舰自张家口方向出关，往东进入辽东地界。另一家张家的商队也进了关，所运的正是金国鞑子那里所产的生皮和人参。据悉，他们准备在太原发卖给范家商铺。”
“还有范家的第二支商队，则是与蓟辽副总兵接触，利用军用陆行舰将我大炎最新的一批装甲兵器秘密运出关外输送给金人，以换取对应的利益。与此同时，张氏粮铺又在北方各地大肆收购粮食，目前宣府、大同等地的粮价又涨了两成。”
锦衣卫指挥使李明华正在向池夏雪汇报着锦衣卫掌握到的情报。
“这群卖国的奸商！”
孙承宗没顾忌自己是在皇帝身边，但素来嫉恶如仇的他在听到这群晋商又是走私物资给金人又是囤积居奇，企图发国难财后，顿时火冒三丈。
“没想到，连部分辽东军的将领也参与进来了……”池夏雪的俏眉微皱。
她的心情很不好，本来就因为麓川的事情而弄得焦头乱耳，好不容易有了个定章，现在又出了这档子事情，她是真的有气没地撒。
她并不反对商人经商，她甚至希望大炎的商品经济能进一步发展，毕竟在泰拉世界这样的大背景下，商业是比较难发展的。
谁让这个世界总是不定时发生天灾呢？
很多时候商业乃至物流流通都需要大量的陆行舰和武装载具完成，这就使得商业和物流的成本进一步攀升。
以至于到了现在，基本就只有国家政府，和像企鹅物流这样的组织才有能力组织的起跨界的物流行动了。
但池夏雪也不愿意让这些自私自利的商人去挖大炎的根基。
如果这些晋商没有忠于大炎的觉悟，那池夏雪就不介意用暴力去唤醒他们的觉悟。
“孙师傅，现在宣府、大同、太原、蓟州、辽东、固原、延绥七镇现任总兵官分别是谁？”
池夏雪突然开口问道。
“回陛下，曹文诏现任辽东游击，镇守在锦州，黄得功在蓟州做参将，满桂任山海关副总兵，至于毛文龙，前不久刚被陛下封为东江总兵官，赵率教则在宁州做参将……”
孙承宗这个四朝元老的年龄虽然不小了，但是记忆力素来惊人，再加上现在任职中枢，朝中各级文臣武将早已是烂熟于心。
于是在池夏雪问话后，他便将现任九边各镇总兵官都简单介绍了一遍。
不过众人并不知道女皇陛下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直到片刻之后，池夏雪才起身问向站在另一侧的王廷和：“王大伴，你觉得八大晋商在朝中到底有多大的势力？”
王廷和显然早有准备，他不慌不忙拿出一册子来：“陛下，东厂花费两个月的时间摸清的八大晋商在朝中的势力关系网，里面涉及到一位前任首辅，五位前任或现任部堂大员和六位四品以上京官以及各省督抚不下十名，布政使以下更是不计其数。”
池夏雪笑了一声：“都说朝中以东林党最为势大，如今与这八大晋商一比，倒也逊色不少。”
说着，隆武女皇就拉下脸来，神情严肃地道：“八大晋商这块毒瘤，朕早晚有一天要将其彻底铲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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